这场突如其来的玄武守卫战打了整整一天一夜，直到北境军带着将士们前来支援，林胡人连玄武城的墙都不曾翻过去。
林胡人终于在第二日天亮时分，鸣金收兵，在玄武城外不远处的高地上扎营休整。
城墙上的将士们终于松了一口气，疲软地瘫坐在地上。
李玄知强撑着一口气下了城墙与北境大军的领军将士相见，只是两厢一对视，那小将军忽然跪在了李玄知的面前哽咽着哭了起来。
当苏婳赶过来的时候，正好听到小将军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，“……北境大军十万兄弟，如今只余三万，陈大将军为救我们这些弟兄最终被洪水冲走。”
“如今站在这里的这些弟兄，便是北境大军剩下的所有人了。”
“这里还有陈大将军托我给王爷带来的一样东西。”
说着，那个小将军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红布袋，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手心，呈到李玄知面前低低道，“陈大将军说，这个东西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。”
一块金虎符完整地躺在小将军的手中。
玄武城墙下，寂静一片，只有北风刮过残缺的城墙发出的呜咽声响。
苏婳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，她下意识扭头看向李玄知，只是李玄知并没有看她。
他微微低垂着头，眼睛一直盯着那块虎符，好像是在看它，可却又好像透过它在看别的东西。
北风凛冽，吹得头顶的残破军旗烈烈作响，只是李玄知就这样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宛若一块碑。
就这样过了许久，李玄知终于哑着嗓子低沉出声道，“他……可还曾说过什么？”
小将军愣了片刻，才又低声回道，“大将军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……”
这次，李玄知没有再说话，停顿片刻，他从小将军的手中拿起了那块虎符狠狠攥在了手心里。
就在李玄知握紧虎符的那一刻，三万北境军忽然单膝跪地，右手握拳放在心口处高声道，“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！”
“好，我带你们回家。”
很快，李玄知拿到虎符的消息八百里加急，随着林胡人突袭玄武城的消息一道传入帝都的宫中。
帝都一片哗然，宫中自然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，苏老太爷更是又喜又忧。
喜得是北境大军终究还是握在了李玄知的手中，虽然白河堤坝决堤，大军战力也不知折损多少，但终究还是兵权；忧得却又是林胡人如今还虎视眈眈地盘踞在北境之中，再这般大张旗鼓地将虎符握在手中，怕是林妃当初所言的腹背受敌终将成真啊。
朝中有多少人信任他的能力，便就有多少人在忌惮着他重新握住虎符的时刻！
这孩子以往瞧着是个聪明的，如今怎的突然这般高调起来了……
苏老太爷抬手慢慢捋着自己的胡子，面色沉沉，当他无意之中看到跪在自己面前听令的暗卫神色时，他忽然神情一怔。
比起他如今的忧思，眼前的这个暗卫神色较之往常明显亮了许多，仿佛有种看到了希望的样子。
苏老太爷微微抬了抬下巴，缓声道，“何事竟如此高兴？”
那暗卫没有料到苏老太爷竟会开口问这个问题，一时愣在了原地，直到苏老太爷又问了一遍，他的眼神微微一亮道，“长宁军旗下，就是回家的路。”
“如今王爷回来了，我们一定可以回家的。”
看着暗卫眼中的光彩，苏老太爷彻底愣在了原地，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，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。
是啊，是他看得太浅，思来想去也不过就是朝中的那些腌攒事儿，却从来不曾想过李玄知对于这些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。
如今的北境民不聊生，林胡骑兵更是伺卧一旁，在这样的情况下，李玄知仅仅只是重新握住了这张虎符就能重新带给他们希望……
这孩子并不是不聪明，只不过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如今该做什么。
重新握住虎符为人忌惮也好，终会腹背受敌也罢，于那个孩子而言，他永远最先想到的是大陈，是北境的那些百姓。
终究，这个孩子还是选择将大陈，将北境的那些百姓放到了自己前面，选择用自己的肩背替他们扛下所有。
也是他这个老师不好……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却还是护不住他。
苏老太爷笑了很久，一直笑到呛气咳嗽，他还在笑。
也罢，既然如今老天再让他选择一次，那这次他的选择就是——
无论如何，他都要保下这个孩子！
一旁的顾瑾瑜看着苏老太爷的眼神从忧愁到迷茫，再到坚定，他的眼眸微微一闪，几乎就是在这一刻，他忽然也有些理解自己的兄长当年所做的选择了。
他的兄长一身白衣，直到最后都没让那些污泥弄脏他衣袖半分，他只是做了一个对的选择罢了。
他的兄长也好，淮王殿下也罢，他们才是真正心中有信仰的人。
因为有信仰，因为有理想，所以无论多少次，他们都还是会只做那个对的选择。
这时，顾瑾瑜听到苏老太爷的声音重新响起，带着这些天来从不曾有过的松快和坚定，“去找一趟林妃，就说老夫愿意同她做个交易。”
比起偏殿里如今松快的气氛，林府书房里如今却是一片沉肃，只有坐在主位之上的林老太爷神情随和平静。
只见林老太爷拿起桌上的茶盏撇了撇浮沫，浅浅缀了一口，这才放到了桌子上。
茶盏与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，也让在场的其他人微微打了一个激灵。
“一个个都这般愁眉苦脸的做什么？”林老太爷淡淡扫了四周一眼，轻轻啧了一声道，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夫死了呢。”
这话委实重了些，在场的其他人忙纷纷又向林老太爷表了一番忠心，顺便又再说了一些吉祥话。
林老太爷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恭维话，身心舒坦之余，眼中的讥诮之色也愈发浓郁。
听了许久，林老太爷这才重新慢慢开口道，“如今李玄知那个逆贼重新掌军权，于我们而言，其实也是个一举两得的机会。”
这话一出，书房之中倏忽一静。所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，神情皆微微迷惑了起来。
林老太爷看着其他人的脸色，微微笑了笑却没有再解释，许久，他才又开口道，“诸位便是不懂，也不要紧，只需相信老夫便是。”
“这一次，北境之地，后日之前……便是李玄知这个反贼的死期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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