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人心。”
这是陈默给出的答案。
众人不解。
盗跖道：“小默，能不能说清楚一点？”
陈默不答反问：“小跖，如果你居住的地方，做官的人变着法子想从你这里多收取税收，攫取钱财，你会怎么吧？”
盗跖一呆，想了想，道：“我当然会用我的法子对抗。”
陈默又道：“那么你猜那些平头百姓会怎么办？”
盗跖苦笑道：‘他们大概会认命。’
陈默道：‘他们为什么要认命？’
盗跖道：“对方势力比他们强，为了保住自己的命，岂非只能认命？”
陈默道：“这应该不是最主要的原因。”
盗跖道：‘什么才是主要的原因？’
陈默道：“因为他们相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，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，他们认为自己辛辛苦苦劳作生产出来的东西，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自己，而是属于当权者，所以当权者要他们交多少，纵然他们感觉自己会饿死，也只好老老实实交出。”
这一番话很沉重，更令人心情沉重的还是这是最明显不过的实话——因为平头百姓认为自己生产劳作出来的东西，根本不是自己的，所以他们连反抗的想法也没有。
一个人若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，又怎么可能从掌权者哪里争取自己的利益呢？最多也不过奢求当权者怜悯而已。
这种怜悯却是多么可笑，多么讽刺。
正如同一个强盗抢走你的东西，忽然心生怜悯，还一部分给你，你对强盗感激涕零一般。
这是多么可笑的事。
班大师道：“小默，你所说的人心是？”
陈默道：“我们必须将他们的观念纠正过来，他们辛辛苦苦劳作出来的东西，并非属于当权者的，是属于他们自己的。倘若他们连这个觉悟也没有，墨家的实力纵然比现在强十倍百倍乃至于前辈，他们也仍旧只能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，而迟早有一天，我们墨家也被他们所背叛，甚至因他们走向末路。”
班大师眼睛一亮，道：“难道先前你让墨家弟子通过故事的形式宣传墨家的观点，其实正是为了让他们有这一方面的认识？”
陈默道：“一个人的命运若想改变，首先就是不要认命，如果他们自己都认命了，自己都认为自是蝼蚁，我们做再多的事也没有任何意义。想要改变他们，必须要从思想上改变，一旦他们从思想上得到改变，自然也会下意识守护自己的东西，到了那个时候，他们就已不再是绵羊，而是饿狼，我们墨家只不过需要将他们内心的狼性唤出来，然后加以组织引导，到了那个时候，掌权者在他们的冲击下，必然土崩瓦解，不堪一击。”
众人忍不住幻象那一幕出现，似已看到了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。
可他们很快又回到了现实中。
班大师道：“何其难也？”
简简单单的四个字，却蕴含了无尽的艰辛与无奈。
陈默道：“这当然非常困难，甚至于我们墨家竭尽全力，也很难将他们彻底唤醒，不过这确实是让他们有尊严活着必须要越过的关卡，否则祖师爷所希望的天下大同，永远不可能有出现的那一天。”
陈默语气算很淡，可这一番话却如一口利剑，刺入了众人对胸膛。他们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陈默所说的话。
墨家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。而且他们为数不多愿意前赴后继，不惜一切代价，将理想变为现实的人。
陈默一直认为墨家其实就是古代的党，是有可能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的。
为有牺牲多壮志，敢叫日月换新天。
在陈默看来，这个时代，若真有某个势力可以做到这一句话，那也只有墨家。
只有墨家能。
至于其他诸子百家都不能。
至于七国君王。哪怕陈默非常欣赏的秦王嬴政也不能。
这一点是个人代表的利益决定的。
嬴政伟不伟大？
当然伟大。
正如许多人所说的那样，或许没有嬴政一统天下，华夏极有可能会如欧洲一般，成为诸多分散的小国家。
可伟大的嬴政也无法做到墨家能做到的事。
因为嬴政毕竟是帝王，因为嬴政毕竟代表权贵阶级的利益。纵然嬴政不愿意被权贵阶级裹挟，也无法避免被裹挟。更何况哪怕嬴政自己也不可能为平头百姓做到这种地步。
只有墨家能。
可墨家是否能做得到呢？
这就要打个问号。
众人当然不止谈论这一方面的事，接下来又谈论了不少事情。其中就有培养古代版的赤脚医生。只不过众人的兴致始终不高，他们还是回想陈默那振聋发聩的言语。
倒是陈默、他虽然说的慷慨激昂，可一说完便当做过去了，并不能在他的内心生出太多的涟漪。
陈默就是这样的人。言语上的巨人，行动上的矮子。若非让他具体执行某件事，绝难成功。
一番讨论下来，决定了不少事情。
陈默的不少建议都得到了采纳。譬如加大力度吸收墨家弟子，又譬如通过各种方式在平头百姓中分批次分重点的宣传墨家思想。还有如何多赚取钱粮方面的事。
关于陈默的第一个提议，众人好好商议一番，现如今最好选择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来帮助广大平头百姓。
原因不少。
一，以墨家现有的势力，并没有法子与七国对抗；二、众人并不想用发动战争的方式来达成目的，战争是墨家竭力避免的；三，根据陈默的说法，现如今思想上还并不太成熟，大部分人并无反抗意识，而且还始终抱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，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想法。
虽说众人决定暂时采取治标不治本的法子，不过这一次的商议过程与结果都会告知给六指黑侠，最终由他做出决断。
陈默双手赞成。他也认为现在不是彻底对立的时候。不仅外部条件不太成熟，而且内部思想上也没有得到统一。
满打满算，墨家在他到来之后做出种种改变，至今也只有一年。
根基始终太浅。
最后时候，班大师提起了农家的事。
班大师说：“侠魁已发出多次邀请，希望你去农家一趟，你打算什么时候前往？”
陈默还没有说话，荆轲反而先开口了，道：“班大师，这句话你问错人，应该问我和盗跖才是。”
班大师一愣，随即笑道：‘不错，该问你们，接下来一段时间就麻烦你们了。’
盗跖拍了拍胸膛，冲着陈默贼兮兮笑道：“老班头，你放心，我一定将自己的看家本事都传给小默，只要他吃得了苦，我绝不藏私。”
荆轲也做出保证，道：“我也会将自己的绝招悉数传授，下次小默行走江湖的时候，定有自保能力。”
陈默咽了口口水，苦着脸道：“你们可要悠着点，我的身边可经不住你们的出摧残。”
荆轲、盗跖立刻保证，可陈默愈加没有安全感。
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绝不好过。
气氛顿时欢快起来。
除了陈默，每个人都开怀大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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