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“有”这个字，雪儿握紧了手掌，捂灭了刚刚萌发的火焰，莫茉的眼中似有笑意。
“……可惜，我从不拿朋友做交换。”
祝平说完这句话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做到这就可以了，至少在死之前没有背负上一个见利忘义的糟糕名声。
只可惜啊，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，他才刚认识一个志同道合、人小鬼大的黎天佑，一个聪明伶俐、清纯可爱的玥儿姑娘，还没来得及与他们相处相惜，他的故事就将画上句点。
只可惜啊，他还没来得及回去见上父母和祖父一面，他们就要阴阳相隔。十年了，他们是否变了模样？身体康健吗？生活顺心吗？还有……想他吗？
只可惜啊，他只能拖着这个残缺不全的身体去面见祖宗，让他们判一个不肖子孙的头衔，叹一句祝氏后继无人，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。
只可惜啊，他还有那么多远大的抱负，那么多凌云的壮志，却只能存个执念，留到下一世才能实现。
只可惜……他没有和臭老头好好地道个别，没有认认真真地叫过他一声：“外祖！”
他的脑中闪现无数的画面：
无论背景是暖春酷暑还是爽秋寒冬，无论他在劈柴挑水还是倒粪抛尸，画面里总是有一个身影，或正面，或侧面，或站立近旁，或蹲在墙边，那个嗜酒如命、放荡不羁、乐善好施、妙手仁心的臭老头总是一脸坏笑地端详着他……
呵，原来这就是面对死亡时，人们常说的走马灯啊。
呵，原来他离开这人间，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臭老头啊。
呵呵，只可惜，一切都太晚了。
祝平闭上了双眼，静静地等待命运的决断。
世间万籁俱寂，只剩下穿堂而过的风，仿佛在哀嚎，为一个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少年奏响一曲生命的挽歌。
时间戛然而止，只留下脉搏里汩汩流淌的血液，仿佛在嘶吼，用最后的力量与执拗的意志去争那一丝存续的可能。
良久，祝平未听见索魂使拖拽沉重镣铐的声音，也没听到无常手持招魂幡迎风吹拂的响动。
恍惚间，有一种置身于天高地远的旷野，鼻翼处有淡淡的清香，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石破天惊的大笑：“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咦？难道这么快就到了阎罗殿？
看来雪儿姑娘虽然嘴上狠厉爽辣，但内心实是慈悲为怀，一声不响地取了他性命不说，居然还没让他感受到一丝的疼痛与不适，这手法，简直是杀人界的观音菩萨。
只是这阎王的笑声，怎么与戏台上雄浑威严的声音完全不同，倒像个小姑娘的声音，而且还这般熟悉？
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祝平放弃了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丝挣扎，他终于……睁开了眼，决定看一看这阴森恐怖的幽冥界。
当光亮通过眼睑的缝隙，将雪儿的脸映照在他的瞳孔之中时，他慌了！
好个不屈不挠的女子！居然追他追到了阴曹地府！他到底何德何能，将她得罪得如此彻底，连做了鬼她都不肯放过！
“哈哈哈哈，茉姐姐，这也太好玩了！我第一次见到等死之人脸上的表情这么丰富，像天上的云朵一样瞬息万变，跟戏台上变脸的一样！”
剑拔弩张的气氛刹那变得轻松调皮，缠绕在身的粘稠空气突然变得稀薄，祝平的脑子有些混乱。
“雪儿，就你没个正形！”
莫茉微嗔的话语，像一碗回魂汤，光是散发的丝丝缕缕的味道，就足以将祝平从魂不附体的状态拖拽回来。
眼前与他四目对视的大眼，鼻翼处微不可闻的清香，一切都太真实，一切都在告诉他一个信息：这不是地狱。
祝平脸上风云变幻的表情，全都落入了莫茉的眼中。
不知为何，她竟然为少年的坚定而深感欣慰，即使没套出有用的线索，会加大她们完成交易的难度，可对于一个把朋友看得比命还重的少年，她实在无法苛责，虽然那个所谓的“朋友”只是一只“没有感情”的灵兽。
当她第一次从主人口中得知要进行灵**易时，她惊诧不已也无法理解。
聚宝楼的生意还不够大吗？挣得钱还不够多吗？涉及的行业还不够广吗？
不，这些都不是主人的真实意图。
她知道，主人爱钱却不会被钱所奴役，主人向往权力却不会被权力所胁迫，主人这么做，只是为了心中的那个愿景，所以主人心狠手辣、不择手段。但主人心里苦，却无人能说，这些，她都知道！
因为，她从小和主人一起长大，主人的本性如何，她最清楚！
和那些被主人陆陆续续收养的人不同，她们只看见主人的光鲜亮丽与杀伐果断，却不知主人的根、主人的憧憬以及主人承受的煎熬，而这些，她都知道！
可是贩卖灵兽？为什么？
难道这也是主人勾勒好的未来蓝图里必不可少的一块吗？
她不理解，但她相信主人的心！
为此她自告奋勇，来到会业城，成为主人遍布天下的暗桩里小小的一环。
虽然她看不见主人，每天只能坐在这座金银玉石堆砌而成的宝楼顶层，俯视为了些细枝末节的琐事喧嚣打闹的芸芸众生，探入胸前摸一摸那块贴身佩戴的玉石，靠着窗棂想一想主人的音容笑貌，唯有此时能稍稍安抚一下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思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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