延平王躺在榻上，脑海里开始回想反清复明以来的点点滴滴。
受隆武帝赏识，与父亲决裂，首次练兵，整合家族，尽起大军数次攻入长江，一度大的清军狼奔豕突，却功亏一篑，为了保全家族，以及延平王府最后的元气，漂洋过海，驱逐荷兰夷人，在偌大的台湾岛上开荒。
如今，粮草不缺了，饷银也是充足，只是士气愈发低落，士兵们愈发安稳了。
觉得这样不错，有吃有喝有穿、还不用和凶恶的满清打仗，和过往相比，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，这样的人，有很多。
也有不少人心怀家乡，想要打回去，只是，如今的福建，是大周领土，打不赢，也没有开战的理由。
自从数年前盟约成立，郑军和周军就没打过仗，反而接受到不少的善意。
以至于，平南军变成周军，平南王府变成大周之后，原本留守中左所等沿海岛屿的诸多驻军，拒绝了他命令全军返回台湾的指令，一股脑投靠了蒸蒸日上的大周友军。
或回乡种田，或考试当官做吏，或经选拔后重新加入周军，反正是各有各的去处，将领们投靠的也有不少。
总理留守军务的世子郑经，反应很慢，几乎没有起到任何阻拦的作用，携带亲军返回了台湾。
可恨啊，生子当如李辅明！
最新的消息已经传来，大周已经恢复了大明旧疆，李柘称帝，他的妹子郑采薇已经正式成了大周的皇后，母仪天下。
只是，不管是出于嫉妒，还是自立，还是对大明最后的忠诚，大周建国，延平王没有派使节前去祝贺，李柘给他的封号，他也没有接受，固守着“延平郡王”名号，以及以军人为主的延平王府，整个台湾，宛如郑家私产。
大周升格为帝国，同样没有祝贺。
倒是郑采薇每年送的年礼、节礼，作为兄长，来者不拒。
对于李柘，他的感情很复杂，一度以为是小弟弟，突然成了大皇帝，任他英雄半生，也没有转过弯来。
好在，李柘还依稀是当年签署盟约时的李柘，当年允诺的福建关税，每年依旧结算，换来的，是延平王对沿海地区部下投周的默许。
不默许也不行，实在是打不过。
只是，李柘最终都没有救出永历皇帝，让他心中始终扎了一根刺。
他没见过永历皇帝，自然也谈不上对他本人的忠诚，只是，国姓大明始终是一面不倒的旗帜，如今皇帝不在了，就最有即位资格的鲁王和唐王也已经化作了白骨。
大明，真的不在了。
每每思及此处，他都忍不住落泪。
天下之大，他却不知该去向何处。
“陛下，陛下，臣愧对陛下知遇之恩啊，陛下”
想起隆武皇帝最后的嘱托，延平王禁不住潸然泪下，不是臣不努力，实在是友军太疯狂啊。
“陛下！”
延平王还在壮年，却也已经不是昔日的延平王了。
这是部将近乎一致的感觉，虽然他还是英明神武，还是指挥若定，还是智慧若斯，只是这脾气，越来越暴躁，对部下越来越严苛了。
兴许是，压力太大。
大周每次的好消息传来，延平王都会大醉一场，其后，对部下的要求就越是严格。
就连世子郑经，都因为和延平王的妾室偷情生子，一度被暴怒的延平王要求一体斩决。
从世子、到妾室，甚至到世子的护卫，管家。
在部下数次劝解之后，延平王甚至下令将前来说情的，一体斩决。
于是，软弱的世子，名声变得越来越好，甚至有了“仁厚”的美誉，连偷情这点事儿，都被看成了风流。
暴怒的王爷，身体越发不好，从刚进台湾时的英姿勃发，变成了如今的半头白发，酗酒儿郎。
大明没了，奋斗的目标，也没了。
郑家有此大岛，有海军，有大周作为盟友，还有个做皇后的妹子，几辈子富贵荣华都没问题。
延平王逐渐懈怠，已经有两年，没有巡视全岛了，就连军营，都变成了一周一去。
郑经未死，却被赶去了澎湖巡检司，废掉了世子之位，由亲信大将刘国轩、冯锡范监管，全岛驻军被重新分配，除了北面的鸡笼方圆百里之地。
那是允诺给大周的报酬，延平王自己没怎么去看过。
只是听说，一连荒了数年，在大周承明元年，才正式有了周军分舰队驻扎，有了周军移民，甚至向北，攻占了大小琉球，迁移了大批国民至此，分田开荒。
他原本对李柘还是有些想法的。
就连联姻，嫁妹子也是如此，打的主意就是在李柘领兵在外时，窃取广东富庶之地，最不济，也多拿些钱粮。
送商船队作为嫁妆，也是带着“万一”的目的。
只是，郑采薇一旦嫁了人，变成了胳膊肘子往外拐，生了孩子，更是心疼自家。郑军最多以成本价采购，抢掠、占便宜什么的，一个都没用上。
在广东最空虚的时候，郑军也没敢动。
实在是战斗力有些吓人，延平王自己有时候也搞不懂，明明都是同一批人，为何加入了周军，训练不见增多，只是换了器械，就悍不畏死了呢？
打的清军节节败退，江西、湖广、江南、河南、山西、陕西、四川、甘肃、安徽、山东、河北、辽东，一个个地盘打下来，每一次都是惊心动魄，震撼着郑军。
本来指望的商船队，一开始有南洋舰队盯着，后来，周军的地盘越来越大，贸易也越来越好，商船队变成了流淌的金河，越发没有反叛的心思了。
到后来，船队一分为三，扩充的扩充，换装的换装，在经历了数次与周军的联合作战行动后，更加不敢动。
周军舰队，步军的强大，有目共睹。
如今，已经没有进攻的欲望了，只要周军不打过来，一切都好。
李柘看起来也是这个意思。
要不然，也不会遵守盟约，鸡笼分舰队不向南突破边界，该给的税银、年礼依旧送到。
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？
延平王使劲咳了几声，手心有血，喃喃自语：
“陛下，大明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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