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场上浓郁的血腥气，山风都吹不散。
天空中几只乌鸦呱呱的号叫着，它们被血腥味吸引的想要落下来，但是到处是清理战场，收缴战利品的黑龙军士卒。
无处可落的乌鸦们只能在空中盘旋着，等待下来饱餐一顿的时机。
官兵此战伤亡一千六百多，除了开始时的土制反步兵定向雷和弩车突袭，杀伤了五六百人。
剩下的一千战绩，全都是黑龙军士卒硬碰硬杀出来的。
所谓杀敌一千，自损八百。
黑龙军伤亡就算没到八百，也有四五百。
许彪游目四顾，见到后军士卒在砍官兵的脑袋，不由眉头一皱，对身边的亲兵队长王丰收说道：
“咱们又不是官兵，计算战功要看脑袋，让他们不要砍了！”
后军基本都是原天勇星的手下，农民军计算战功也是看脑袋的，他们这是习惯了。
黑龙军在每个队，都有记录战功的宪兵，不会埋没有功将士的战功的。
宪兵除了记录战功，还有纠察军纪；给大家洗脑……不……灌输正确思想；保护和监督军官的作用。
宪兵都是由最狂热坚定的金花教信徒担任的，相对于把支部建在连上，二愣子这是把教会建到队上了。
“大当家，”
这时一名亲兵高猛骑马过来，禀报道：“前军哨官宣准伤势很重，好像救不活了，他想见你……”
宣准性格桀骜，但偏偏许彪对他颇为容忍，一路从什长、队正，提拔到哨官，所以医营主官刘玉林才会特意让人来请许彪。
许彪闻言一惊，连忙夺过马缰，纵身上马，向着医营奔去。
这个宣准，有点像是电视剧里的李云龙，没有这个时代人们常见的那种唯唯诺诺、麻木不仁的神情，不走寻常路。
懂兵书，鸳鸯阵练得最好，参加军事会议，也常常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，是个人才。
鸳鸯阵按说进退有度，不像普通被宗教光环附身的普通士卒，只知道拼命向前，怎么会让哨官受重伤到不行了呢？
许彪骑马奔驰到医营，就看到门口有个亲兵在等待自己。
那亲兵带许彪进入一座军帐，就见到宣准仰面朝天，躺在充作手术台的木床上。
空气中血腥味夹杂着汗臭，硝烟味和中草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，让刚进来的人都要呼吸一窒。
宣准上身的木甲和衣服都被除去，腹部有个血洞，青色的肠子、黄色的屎，看上去一塌糊涂。
“宣哨官是被大号抬枪远距离射中的，肠子破了，好像还伤到了脊椎，下半身没有知觉了……”
刘玉林带着口罩，双手是血，低声在许彪耳边快速的说道。
被铅弹击中造成的伤害，远比一般的刀伤或箭伤要难以救治。
铅弹射入人的身体之后，会把大量的细菌和残余的硝烟颗粒带入伤口之中，甚至会有一些衣物的布料纤维也会被带入伤口。
加上伤口是开放性的撕裂伤，很难处理。
大号抬枪的弹丸，比普通火铳的铅弹更大更重，动能更足，伤害性更大。
宣准被打破了肠子，肠子里面的内容物流到腹腔中，造成的污染很难清除。
许彪手中没有输血设备，没有消炎药，很难救得了他。
“大当家……”
宣准见到许彪进来，艰难的扭动脖子，朝向他。
许彪上前两步，附身握住他粗糙的大手，问道：“宣哨官，你有什么心愿未了？”
这个时候，许彪才意识到，黑龙军中有很多人，家人都死干净了，或者四散逃荒，不知死活。
“大当家想必……也看出来了，我是军户出身……”
宣准嘴角浮起一丝苦笑：“我不但是军户，还是军余……”
大明朝的军户是世袭的，老子死了儿子顶上，一人是军户，全家都是军户，连嫁进来的媳妇都是如此。
军户轻易是不能脱籍的，随着时间推移，户数没有任何增加，实际人口倒是增加不少。
大明朝规定，军户的长子继承老子的位置，称为“正军”，其他孩子就是余丁。
正军是朝廷发放钱粮的，哪怕是拖欠着，最起码账目朝廷还是承认的。
但是军余就惨了，军余是没有钱粮发放的，偏偏又不能脱籍，只能靠自己谋生。
自己谋生也不能离开当地千户所的管辖范围，有些善于巴结上司的人，能捞到给军官种田的差事，也就是当佃户。
明末军户的土地基本上都被军官们，用各种手段给吞并了。
给军官当佃户，根本就和奴隶差不多，地租非常高，一年到头根本落不下什么，连管住温饱都勉强。
还有些余丁，连佃户都当不上，生不如死。
“我不服！”
宣准脑门上的青筋蹦起：“为什么同样是爹的孩子……只有长子可以继承位置？”
“为什么……千户大人良田千顷，我们没有立足之地？”
“为什么朝廷该发的粮饷，拖欠九个月……我爹去要，却被千户的家丁打死？”
“凭什么有人大鱼大肉，我却吃糠咽菜？”
宣准呼哧呼哧喘着气，脸色潮红：“我从小性子执拗……这世上众多不平之事，众人习以为常……我却不服！”
“大当家和别人不同……把下面人当人看，做事公平……军议这种大事，还容我胡言乱语……”
许彪闻言不禁苦笑起来，可能来自后世，言行之中不自觉的，就有人人平等的意思表达出来吧。
至于军议，实在是自己搞不定一支军队方方面面的事物，才有成立参谋部的初衷。
“人皆称我桀骜……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，只是性子别扭，又无能为力，心里憋屈，难受……”
许彪听了这话，也感觉嗓子眼堵着，自己招谁惹谁了，被穿越到这个该死的时代，也够憋屈的。
举世皆无一个知心人，思想不同，连个心事都没地方诉说，如果不是屠户世家出身，恐怕心理疾病都憋出来了！
“希望大当家……带领咱们黑龙军，打出一个公平的世界……”
看着宣准满含希冀的双眼，许彪哑口无言。
公平的世界？
哪有绝对的公平！
后世一桩桩，一件件让人憋屈的事情，还少吗？
有道难行不如醉，有口难言不如睡。
“不知瘌痢头说的……真空家乡……可是真的吗？”
宣准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光，抓紧了许彪的手，问道。
许彪除了点头，也做不了其它什么。
宣准像是彻底放心了下来，一口气喘出，没了声息。
许彪见宣准死在眼前，不知为何，只觉得有一股什么东西突破了自己坚强的面具，抓着对方冰冷的手，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。
接着又觉得难以抑制，便干脆咬住自己的袖子，呜呜大哭起来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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