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，轻雨总是能在离家不远处看见南风一群人的身影——在棉花田，在大峡谷，在大漠河……他身边的兄弟也渐渐多了几个眼生的人，想来是又招揽了几个小弟吧。
有时候，南风见到她会替她采些棉，有时候又扔给她羊腿子。一开始的时候，两个人不怎么说话，后来碰巧见面的次数多了，便开始热络起来。
“你们都住哪？在这里也有房子吗？”轻雨一边摘谷物，一边问他。
“咋，还关心我有没有地方住呢？我们是游匪，四处奔波惯了，有地就能睡，有石就能枕，和衣而眠。”南风在她一旁的石头上坐着，翘个二郎腿，咬着一根草，悠闲自在的模样。
“你们中原，好吗？”
“那肯定好啊，比你们这土里开不出花，水里养不了鱼的地方好多了。北地有雪，南境有雨，春日花开，秋日果熟。王城里更是富饶热闹，有花灯，有酒肆，有孩童窜巷，有杂耍闹市……”南风说着，放松下来，往轻雨那边的草堆一靠，平躺在草地里，二郎腿晃悠着，双手交叠放在头下枕着。眼睛眯着，看着蓝天，脑子里是中原的一片繁华。
轻雨见他描绘的生动，入了神，回头推他：“那你怎么来了这疆南?“
南风才不愿将他初次招惹上富贵，惹了祸事，来到南疆躲一躲的事实告诉轻雨，他将头撇到一边去：“我们是游匪，当然要四处游荡啦。老在一个地方，多没意思。天下这么大，一边赏玩，一边打劫多有意思啊！”
轻雨看他，又回头看了看手边的苞米，继续干活。
南风见她忽然不说话，又戳她：“诶，咋了？你想不想去中原？”
轻雨是疆南人，名字又长又难念，南风的嘴又笨，于是只叫她“诶”。
轻雨回头，小小的眉尖皱在一起，“我，不能离开这里。我阿娘和我阿弟还在这里。“
”那你们可以一起离开啊。“南风给她出主意。
轻雨顿了顿，又重新开始剥玉米，“我阿娘不愿意离开的，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那间房子了。她在这一片土地长大，离不开这里了。她不愿去中原，不愿揭下面纱，甚至连阿爹的离开，她都不曾反抗。你知道么，我阿爹在夜里走的时候，我看见了。他把家里值钱的都装进布袋子里，趁夜黑，悄悄地走了。但他一走，我阿娘就起来了，不敢开灯，只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她丈夫的背影，越走越远……”
南风看着轻雨的眼神变得落寞，知道这是她的伤心事，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。“你娘知道你爹走了就不会再回来，怎么还纵容他拿走钱财，留下你们娘仨怎么活？”
“她知道的。一直都知道，她就是这么傻的一个女人。因为她的父母告诉她，妇嫁从夫，丈夫的一言一行都要遵守。哪怕被他抛弃，错的也是自己，丢脸的也是自己。再多争吵与辩驳都是屈辱。没有什么比被丈夫厌弃更加罪恶的事了。”说着，轻雨落下一颗泪，沾湿了睫毛，跌落在面纱上。
“诶诶，你别哭啊！我……这……你一定不会像你娘这样的……”南风语无伦次，不知该说些什么劝她。
眼泪一旦落下了，便止不住。轻雨带着面纱，沾了泪，粘在脸上，模样狼狈，想擦眼泪又不方便，手足无措。
南风在一旁看的又好笑又心疼，想替她揭了那面纱，又怕像第一次见面那般，被揭了面纱崩溃。他无奈道：“这纱掀了罢了，挡在脸上多膈应人，你又不是生的丑。何必学你娘，守这俗礼，挡这挡那的，见你一面，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吗？”南风故意贬损。
轻雨听他说她娘，生气要捏他肉，作势要用力，南风伸手防她。还没怎么碰到，南风怕痒先滚到了一边，轻雨破涕为笑：”原来你怕痒！“急忙凑上去，要挠他的脖子，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要制止；她反手抓他的手心挠，气得南风又笑又叫，南风只好大力搂过她。两人滚到一起去，面纱掉下，南风在下，轻雨在他身上。
南风怔然，阳光落在轻雨背后，她逆光望着他，金色的发丝随风而起，飘在他的脸上，有点痒还有点烫。意识到这烫，或许是自己的脸……眼睛里放大的是轻雨的脸，轮廓平缓，五官力挺，鼻子小巧而高挺，再近一点点或许可以碰到他的鼻子……还有那张小嘴，大抵是刚刚哭的时候咬的，又红又润，脸上的泪珠还未干，在太阳下反着水光。”咳咳咳“南风被自己脑子里一笔一划描绘的轻雨吓到，忍不住咳了几声。
两个人僵持这一个姿势十几秒，轻雨先炸了毛。她先是听见胸膛里快要炸掉的心跳，”咚咚“的声音，再是南风离耳朵很近的干咳的声音，惊然，慌忙从他身上弹开。
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，红着脸，低着头，下巴都要缩到脖子里了，在草堆里焦急摸索面纱。
南风回神，无声咽了口口水。偷偷看了一眼轻雨的反应。看她又在为面纱着急，目光扫视草堆，一起找，忍不住开口：”不就是一个面纱，别把它想的那么重。你不带它更好看。“说着，他一眼看见那薄纱的影子，在她身后。撑着手，上身靠过去就拿到了，离轻雨的位置更近一步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。
”喏“，他递过面纱。
轻雨小心接过面纱，抬头看他，紧皱的眉还没散开。
南风以为她不信她说的话，郑重解释：”真的！你不带面纱真的很好看！“
轻雨看他一脸认真，无比真诚的模样，撇开眼不愿再看，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要陷进去一般，晕晕乎乎的。她抓着面纱，下意识起身逃离。
南风在原地，脑子蒙圈，朝她的背影喊：“真的，真的！我没骗你啊。”
轻雨一边跑，风一边把他的声音送进她的脑子里，还有刚刚摔在他身上，在他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样子，她忍不住轻笑出声，“我真的挺好看的。“轻雨心里想着，脑子里不断重复盘旋着南风的声音。裙摆随风飘着，脚步自由而欢快，轻雨小跑着，忽然蹦起来，一蹦一跳的。她将手里的面纱扔向天空，被风吹起来飘了一会，又跑着去接住它。天空蓝的如梦如幻，像少女的心事，干净纯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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