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门关的塞王之子——萧疆的儿子，散漫无羁的脾性是众所周知的。他这“颤颤巍巍”的模样，也自然是在惺惺作态。
不过，在这之前，莅门下倒有一位是真的“颤颤巍巍”。
……本以为算无遗策的清君侧，半路上却杀出一波纪律严明的军马，还嚷着“狗贼！交出将军”的旗号……论谁都是一脸懵的。
萧鼎绷紧牙关，直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场“闹剧”。
但佑鸣哪里还有胆看？扑通一声跪下，颤巍巍道：“……属下未、未曾藏过他们的将军啊……”
“蠢货！”萧鼎嘴角抽动，一脚踢翻他，暴怒：“中计了！”
佑鸣猛地一震，甚至忘记爬起身，只扫眼望去，见莅门前已是血流成河，嘶吼冲天……
萧鼎脸上阴晴不定，切齿道：“这批人马训练有素，绝不简单。”
佑鸣心惊肉跳地偷看他一眼，抖声问：“——殿殿下，既有人知道我们的筹划，为何不直接举兵守株待兔？而要骗这批人来拖延时辰？”
萧鼎瞪视着前方的乱斗，沉思良久才阴恻恻道：“……任他什么算盘，只要本宫咬死不认，”
佑鸣眼神一明：“殿下的意思是，让这批人做替罪羊？”
“什么替罪羊？”萧鼎冷嗤：“那分明就是乱军。本宫无意撞见他们集结，情急之下，便随同禁军前来镇压。”
话落，他再次望了望那血红战场，却见方才满腔义愤的靖北军消了些声息……
佑鸣也是一惑，紧接着，两匹快马迅疾奔近，他定神看了一会儿，忽地惊道：“殿下，那小子是季信的儿子！”
“本宫不瞎，”萧鼎凝眉，又自言自语道：“那群废物，杀个人都杀不干净……”
说着抽箭、搭弦、绷指——箭翎离弓，穿云破风而去！
这一力势雄浑，劈得狂风呼啸，窜至快马前竟听风声更烈，舟思信轻呼一声，眼疾手快，旋即压着季祈羡趴下！
利箭擦过她的脊背，稳当当地钉在地面。
她痛闷，大骂一声：“混账东西！”
季祈羡还在惊魂未定地打哆嗦，又听身后恶狠狠的咬牙声：“兔崽子，你看清楚那副嘴脸！就是他杀了你爹！”
他僵滞住，定定地看着萧鼎，不住发抖：“……我爹，我爹他……”
“你爹怎么？你爹是战死的？天真！”舟思信猛地扳直他的腰背，大喊：“挺起腰来！”
她眼里似要迸出刀：“你听好了——祈城一战，季信不是战死，是被你们北齐的狗围剿至死！你爹是死在北边的！连头都找不到！”
季祈羡倏地摔下马，龇牙吼道：“你、你……你胡说！”
“我胡说？”
舟思信杀红了眼，狠狠挥动手中马鞭。鞭子圈过一人脖颈，她恨力一夺，那人便被拖行数丈，挣扎片刻后立时没了呼吸。
她愤恨地踢开尸体，迅疾捏住季祈羡的肩膀，强迫他直面萧鼎，咬牙道：“当时祈城将破，周帅拼死以护城中百姓，同你爹血战几天几夜，两方元气大伤，城破之时——”
热泪断线似的滴在她手背，她低头看一眼，咆哮：“城破之时，便是萧鼎带人推的刀！无论是靖北军，还是你爹带的兵，都是敌军，一律格杀！”
季祈羡抹干净眼泪，扁紧嘴巴不作声，哽咽声便从鼻腔里喷出来，一抽一抽的，像老牛喘息一般。
周遭刀枪的碰击声不断，他模糊间看见周衍急切冲来，又顿感天旋地转，被扛着四处躲闪。
舟思信扬鞭更狠，方圆半丈内无人敢接近，她这时才放下木然的季祈羡，伸出手指向萧鼎，颤道：“……他杀了你爹娘，借他人之手抄杀季府，对你们赶尽杀绝，你却还在认贼作父。”
朦胧泪水已经积了满眶，季祈羡没听清她说了什么，只是透过憧憧白影盯住萧鼎，觉得那人摇晃不定，看不真切。遂眨了下眼，泪珠翻涌而下，他目光一片清明——看清了远处那人的表情。
萧鼎不屑地抽了抽嘴角，漠然抬起手，轻轻下压……禁军便列阵而来，势如破竹。
两方厮杀更为激烈，震吼声似要掀了这天地。
靖北军本就不敌禁军数目，又长久顽抗，已是身力疲乏，此刻见到自己要救的将军就在眼前，惊喜之余亦泄了一口气……故越是再拖，身心越不如前。
周衍的体力更经不起如此消耗，这时候只有勉强招架，另还要留有余心去盘清思绪，内力尽空一事便被周满察觉。
且他更不似郑鹰飞那般好搪塞，偏要刨根问底。
她无法，抿抿唇道：“满哥，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。当务之急，是先带战士们突围……萧其设计引你们入宫，目的不明，但毫无疑问的是，我们被迫卷入了他们的夺嫡之争，倘若——”
话未说完，却听季祈羡发了疯一般嗥叫：“……我娘？我没有娘！没有！”
“啪！”
舟思信握紧赤辣辣的手心，呼哧呼哧地出气：“你没有娘？你知不知道……你脚下这双鞋，是谁一针一线纳的底？你的棉衣、外袍——”
她登时红了眼眶，揪出他衣领下的平安锁，顾自猛抽噎：“还有这个！你戴了十几年的银锁，一刀一画，都是她给你刻的，你怎么会没有娘！？”
季祈羡狠力扯回来，梗着脖颈瞪她：“滚开！这是我爹……”
“去你大爷的混账爹！”她死死攥拳，一脚踹开袭来的人，回身道：“你娘远在祈城，日夜隔着江海念你盼你，为了给你做套合身的衣裳，年年都在修修改改，眼睛都不知瞎了几回！”
“你这双鞋，是我看着她——针针线线拆了缝、缝了拆，供它供了三四年，直到去年她才扭扭捏捏寄出去！”
“你爹？你爹除了会负心……”她说着掉下泪来，快速别开头，将手背支在额上：“季信就是怂！孬种！”
“——闭嘴！”季祈羡怒啐，恶狠狠地推开她，双目欲裂：“我爹一生戎马战功赫赫！你算个什么东西？你也配提他！？你就是个屁，当心老子撕烂你的嘴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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