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条街上唯独衙门完好无损，孟大人藏在何处，显而易见。
是时候去见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了。
李浮远和陆流景穿过院子，来到熟悉的衙门正堂。
挂在明镜高悬牌匾旁边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，满屋子都是嗡嗡乱飞的苍蝇。
而案桌后面，还坐着一个同样身穿青袍，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。
“你就是真正的孟大人吧。”陆流景上前打了个招呼。
中年男子笑着点点头：“不错，我就是鹿竹镇的管事，孟大人，从鸡毛蒜皮到神仙妖魔，什么事情都归我一人掌管。”
在小镇闹出这么大的动静，陆流景可不打算给孟大人好脸色：“你死到临头，还装什么大人小人，连个名字都不敢说？”
孟大人淡淡道：“小时候家里穷，爹娘没读过书，取名无非是在一二三，或者四五六里面挑一个，我在家中排行老小，以前叫过几天孟小六。”
“你好像不是鹿竹镇本地人。”陆流景的记忆中并没有孟小六这个人。
“我从五华州外面来，在这个地方待了好些年，一直老实本分，你不认识我，很正常。”
一个老实本分的人，为何会成为妖怪的帮凶。
陆流景懒得再说别的废话，开门见山：“树妖已死，你怎么没和外面那些捕快一样走火入魔？”
孟大人从桌子底下举起双手，袖子落下，只见他的两只胳膊就跟朽木差不多，大概一碰就碎。
看样子，远比那些捕快的情况更严重。
既然已是强弩之末，也没有要垂死挣扎的意思，陆流景客气许多：“给你点时间，留下几句遗言，趁早投胎去吧。”
孟大人转头看了一眼在旁看热闹的李浮远，道：“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两位朋友了，不愧是修士，敢行侠仗义，也通情达理。”
陆流景直接背过身去，一个死人说的奉承话，没什么好听的。
李浮远十分好奇孟大人跟老树妖的关系，稀里糊涂杀了妖怪，鹿竹镇的荒唐事，他还没搞清楚来龙去脉，总得问个明白。
“老树妖是不是没给你好处，你当妖魔走狗当得好像不怎么用心啊？”
见李浮远这么在意老树妖的事情，孟大人解释道：“其实它对我还算不错，自从捡到那一截可以通灵的树根，去地底下见过老树妖一面，即使我没有修行天赋，也得了少许灵气，学到了两手厉害的法术。”
老树妖很聪明，困在地底下出不来，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有缘人，肯定要先施舍一点小恩惠，反正树根不值钱，谁吃了都不浪费。
只要像孟大人这样的有缘人知恩图报，老树妖说什么，孟大人做什么，它迟早能从地底下逃出来。
谁知……
“老树妖很慷慨，但是我怕呀，五华州这个地方太偏僻，普通老百姓没见识就算了，我可见过外面的风光，妖魔鬼怪是什么路数，再清楚不过，助纣为虐，那是要遭天谴的！”
李浮远冷哼一声：“还知道坏人会遭天打雷劈，那你躲在暗处，叫手下的傀儡和捕快祸害小镇百姓，该如何解释？”
孟大人轻轻摇了摇头：“不一样，那可不一样，人可以害人，弱肉强食，适者生存，老天爷没准还会站在我这边。”
“真会强词夺理，也是，恶人如果不懂点歪理，良心何安哪。”
至于恶人有没有良心，李浮远就不知道了。
孟大人没有理会李浮远的质问，继续说道：“老树妖被关在地底下应该有好几百年了，它都不知道头顶上有个鹿竹镇，更不知道这里是五华州，那我就好糊弄了，让我帮忙挖泉眼，我光送人下去，从不告诉它小镇附近根本没有泉眼，想要喝水，呵，海里的水不知合不合它的胃口。”
多亏了孟大人的这点小心思，这才没有让老树妖逃出地下，酿成大祸。
“五华州太偏僻了，北边那个望云仙山连五大镇都无暇管理，真把老树妖放出来，万一毁了这一州一地，那我就是千古罪人。”
孟大人说到这里，长叹一口气，不知是觉得解脱了，还是死到临头，后悔自己没有从老树妖那里要到更多好处。
“说了这么多，老树妖也没逼你为非作歹，你在鹿竹镇横行霸道，图什么呀？”李浮远问道。
孟大人将视线移向屋外，外面有蓝天白云，阳光却照不进来，他也没机会再出去吹吹风晒晒太阳了。
“图什么，人善被人欺，我可不想再被人踩在脚下，好不容易从妖怪那里学来两手法术，当然要挺起胸膛过几天好日子，我在一本名为《锦衣捉妖》的书上看到过，传说在东海边上曾经有个天启王朝，那里的皇帝神通广大，养了一大批锦衣侍卫，时逢乱世妖魔横行，他们扶正祛邪，想再给人间换几百年太平日子，可惜天道作祟……”
说着话，孟大人站起身来，缓步往屋外走去。
“我没有当皇帝的命，自己设个衙门，招来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穿上锦衣，听他们叫我声孟大人，也知足了，这乡野地方，百姓愚昧，哪里懂什么王侯将相，拳头大，就是理，这几年，我也享受够了，如你们所说，该去投胎咯。”
踩在鹿竹镇百姓头上玩角色扮演的小游戏，一死了之，还算便宜孟大人了。
李浮远只当听个乐呵，没有阻拦孟大人走向屋外。
快迈过门槛了，孟大人停下脚步，低声道：“别以为我不知道，其实你们修士和妖怪没什么两样，窃长生，盗天命，非要把这人间搅得天翻地覆不可，这世道乱了，等你们再投胎，说不定还不如我。”
说完，孟大人冲到阳光底下，那副朽木一般的身躯在风中烟消云散。
一切尘埃落定。
李浮远还在琢磨孟大人话中隐藏的信息，陆流景打了一个哈欠，笑道：“可怜这孟小六都没读过几本仙侠志异，连《锦衣捉妖》这种市井小说都看得进去，他肯定不知道同一作者笔下，还有一本《葵花传奇》，一样以天启王朝为背景，那可是史上最强宦官，凭借区区一人之力，便能扶大厦之将倾，真让他又换来两三百年太平盛世。也还好没看，读到动情处，如若挥刀自宫，那就太惨了。”
收拾完老树妖，解决好孟大人，终于有心情插科打诨了。
李浮远回过神来，看了一眼还悬在身旁的尸体，道：“得找个时间跟小镇百姓解释解释，妖怪已经伏诛，以后这地方就归望云仙山管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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