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木秀于林，风必摧之。
堆出于岸，流必湍之。
行高于人，众必非之。”
如果给柳如是第二次机会，她恐怕绝不会让自己在南都秦淮河上混到这么大的名声。
王微的名气没她大，但年纪比她大，已经27岁，马上接近30岁。
对于女人来说，这在后世都是一个即将“被人轻视”的年龄了。
所以后者并没有“木秀于林”的感慨，毕竟她已经是即将“退隐江湖”的年纪了。
但前者却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，不但在南都被一群或老或少的文人雅士围着，在北都也一样。
上官婉儿虽然沦落到掖庭，但她祖父上官仪也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宰相，唐高宗李治的托孤大臣之一，不至于一点遗泽都没留下。
总之，同样是“用事中书”，上官婉儿虽然也或许有“身世飘零”之感，但也绝不是除了才学和美貌之外完全没有其他底气。
但是柳美女吗，那真是“身世飘零雨打萍”。自己都沦落风尘了，哪有什么长辈遗泽可恃。
至于大明对女子的态度，那显然不如大唐开明。
在南都或许也会受到文官勋贵的潜在的压力，但至少还可以周旋。
在北都，内阁大臣、懿安皇后、六部七卿、皇帝，哪个是好惹的？
就算是张溥、陈子龙，以及他们的好友们，那最低的也是六七品的科道言官、翰林编修，未来都是大明的文官重臣，远不是南都那些不得志文人可比。
明年崇祯元年的春闱之后，张溥陈子龙也会成为进士、翰林编修。恐怕没人觉得他俩考不中。
来京城不到两个月，曾经的好友就问“绨袍是否恋恋”了。
你处的环境变了，别人对你的看法就变了，压力也就来了。
以至于主角要拉着她去请满桂喝酒时，把她气得连“三尺白绫”都说出来了。
徐光启要辞官，主角跑到了城外十里把人大张旗鼓的请回来了。
但她肯定没这待遇，毕竟她不是秦良玉。
当那个九品待诏的官袍又被送回来时，真是让她“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”。
这要是给第二次机会，那天当着文震孟的面，绝不接那份“青楼校书、特入翰林”的黄卷子。
“这不又摆了3根木头，不让你‘独秀于林’吗。”
或许是看她情绪低落，张溥说了这么一句俏皮话，还眨了眨眼。
“西铭兄你……要不你也试试这被摆上去的滋味。”
“我没有钱牧斋的士林地位。”
“我就有钱牧斋的士林地位？”柳如是道。
“总比我的士林地位高多了，所以他通过试探你和钱牧斋对满桂的态度，来试探大明文武隔阂的深度。
你给他甩了脸色，他肯定怕袁崇焕去了辽东之后和毛文龙等人再起冲突，所以就按首辅施凤来说的，选了王在晋为经略了。
毕竟袁崇焕也年轻，只是万历47年的进士，还有和满桂不和的前科。
但王在晋之前只想守山海关的事，举世皆知，所以他就把山海关外全委托给祖大寿了。
‘辽兵善溃’，空耗钱粮，让辽兵永镇宁远，看他往哪里溃。”
没有把你当那种女人的意思，是你自己想错了。
“这和袁崇焕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大明重文轻武已久，但自萨尔浒之败以来辽东战事频繁，皇帝或许想提高一下武将的地位，所以想让钱牧斋提携一下满桂。
钱牧斋不肯，他就想让你去代表文人士大夫。
你也不肯，他就怕袁崇焕去了辽东会与武将们不和了。
毕竟在他看来，你和袁崇焕都是心高气傲之人，而且年轻资历浅。”张溥道。
“我心高气傲？”
“王修微尚且不肯与杨宛叔一起，何况你呢。”
“这和袁崇焕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你和钱谦益的态度说明文武隔阂很深，而袁崇焕资历浅，年轻气盛，又有和满桂不和的前科。皇帝自然不敢让他去辽东了。”张溥道。
你张溥这是脑补，主角是因为知道历史上袁崇焕敢擅杀毛文龙，所以才不让他去辽东的。
拉着文人和满桂喝酒，是为了给武将提地位。
既然和风细雨的提地位被你们拒绝了，那就只能给满桂明着提地位了。
给蟒袍玉带，尚方宝剑，把总兵的处罚权揽到皇帝手里，相当于把文官的权力削了一大截。
“这么说，我是给咱们士林文人惹麻烦了。我当时以为，以为。”
“歪打正着，现在徐阁老是‘重于洪钟大吕’。首辅施凤来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。”
首辅施凤来估计连回家养老的心都有，徐光启被皇帝那么请回来的，他这首辅还有几分话语权？
不跟隆庆帝把高拱请回来之后，李春芳的处境一样了吗。
“那天你走后，皇帝说了句‘李时勉廷辱朕’，这不又把官服给你送来了。
短时间之内你不能再给他甩脸色。
你是文人领袖，士林大佬。
你给他甩脸色，他就会给所有文官难堪。
你要是就这么回了江南，大概魏忠贤就该回京了。
你得适应这个士林大佬的身份。
你就是像海刚峰骂嘉靖皇帝那样都没事，就算把你下诏狱，他还会把你放出来。
但你不能真就这么回去。
你在京城，就算木秀于林，能吹倒你的风也只可能来自乾清宫。
你在江南，就算是南京的六品主事吹口气，那风也未必是你我能扛住的。”
总之就是在京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，就算是这“一人”考虑到你的士林影响力，也不敢轻易收拾你。
但你要是回了江南，想代替你当这个士林大佬的人多的是。
到时候明枪暗箭，你比魏忠贤在肃宁还难熬。
董其昌、文震孟，人家是真进士，真大佬。
你是同进士，还不是自己考的，而且年轻，没有同年，没有门生故旧。
“我是没法就这么回去。要么被吹倒，要么就得立在这里。
如果聚在我身边的人真很多了，他或许还会封我为‘昭容’。
大明皇帝居然这么算计我一个女子，真给太祖皇帝丢脸。”
“太祖皇帝在南京，成祖迁都之后，天子守国门。没法迁都，他又想见见我这种青年才俊，就只能把你招来京城了。”
柳如是脸微微一红，道，“恐怕是想见你张西铭的银子吧。”
“我可不敢在你身上花银子，柳‘昭容’。”
“西铭兄也这么轻浮吗？我可不想当什么上官昭容，功成之后，唯愿青灯古佛，了度余生。”
当年留侯张良这么想，武乡侯诸葛亮这么想，诚意伯刘伯温这么想，张居正或许也这么想。
1644年的崇祯，或许还想去皇觉寺出家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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